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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10日 星期六

仁愛路 懷念我童年的她


三十年了,孩子們會為噴泉的舞姿而歡呼,我也會以一種牽戀的心情,緬懷童年的歲月。

         
  五○年初,父親胼手砥足在仁愛路空軍總部對面買了這幢透天厝,附近房舍稀疏,如寥落星辰般,散佈在阡陌之間;母親也養了幾隻失眠的五更雞,一片田園景觀。

  父親常會告知從台中上來的阿嬤,「在西門町搭兩隻鴨仔的巴士,過了大水溝(指新生南路上的瑠公圳)後第三站下車就可以到阮厝了。」22路,雖然久久才一班,卻是當時進出城內唯一的公車。

透天厝在50年代荒涼的仁愛路上,儼然是一座孤島

  春霧,是早年仁愛路的常客,它像一縷從天際披下的輕紗,柔柔覆蓋在大地上,半遮半掩,欲散還合;原本吱喳不休的麻雀,這時也乖巧地躲在屋簷下,只有趕著上課的大哥哥們,騎著鐵馬,背著「師大附中」書包,自霧裡來,從霧裡去;頓時,周遭恬靜又詳和,好像是在傳遞一種訊息,「一切等霧散了再說吧!」

  夏夜,沒有光害,滿天星斗,蟋蟀、雨蛙還會陪著一塊兒欣賞。每天晚飯後,常和妹妹到師大附中後門的草叢,一享整夜撲捉流螢的樂趣;睡覺時將牠們放在蚊帳外,躺在床上仰望,像極了天上繁星,閃爍飄蕩,不知不覺便沉睡於夢鄉。

  秋風送爽,是放風箏的好季節。空軍總部對面的足球場,彷彿成了風箏競技場,這兒也是童年結交玩伴的快樂天堂。球場相當遼闊,四周以鐵絲網圍繞,牽牛花攀爬其間,宛如綠色簾幕,緩和了球場內裸土飛沙的粗曠感。每逢晨昏,國歌號角一響,踢球的人和疾駛的車,全都停格了,五十年後的今天再去回想,只能用「不可思議」四個字去形容。

從老家陽台,遠望右邊姆指山與左邊內湖羣山

  倒是空軍總部,一直都是仁愛路上最具神秘的禁地。唸小學時,沉迷於科幻影片,總以為裡頭停有好幾架火力強大的戰鬥機,隨時會升空執行任務,及至年少,才曉得空軍總部竟然連個飛機跑道都沒有,哪來的戰鬥機啊!

  記得有一年冬天,陽明山下了一場瑞雪,父親帶我們走到仁愛路巷口,向北眺望,面天、大屯、七星已是白雪皚皚;那是一次神奇難得的經驗,往後多年,不是陽明山的雪下的不夠大,就是家門前的視野漸漸被水泥叢林所吞噬。

  夜深了,北風呼呼吹,在靜靜長巷裡總會傳來一聲「茶─葉蛋,甜─酒釀」,幾乎是每個夜晚,這位年邁的老阿伯,帶著濃濃鄉音,推著腳踏車,在更深露寒的冬夜,親切地叫賣;熱呼呼的茶葉蛋,酸溜溜的甜酒釀,是童年寒冬時最窩心的宵夜。

  有時,老阿伯不賣酒釀,他說酒釀發酵很費工,溫度濕度都要夠,嚴冬喝酒釀,可驅寒,沒有酒釀,湯圓少一味,全家就改吃茶葉蛋,也一樣夠勁。如今,熟悉的叫賣聲早已成絕響,老阿伯也恐已不在人世間了。

  「掬水軒」,當年仁愛路上最吃香的食品工廠,位於今天鴻禧附近;童稚的心,總是好奇廠房裡的大人們,怎受得了蒸爐運轉的機器聲,覺得他們真是偉大,能夠烘出香氣四溢的糕餅,瀰漫整條仁愛路,長大後開一家麵包店居然曾是小時候立下的志願。

  仁愛路三段在拓寬前,路幅只有今天兩側慢車道部分,中央地帶遍植香蕉樹,四周以竹籬笆圍繞,每隔數尺開有一個方形窗孔,有點像古代具防禦功能的「銃眼」。蕉園內小徑密佈,蕉葉扶疏,置身其中,有如迷宮,可追逐蚱蜢、蟋蟀、紡織娘、金龜子、小瓢蟲,倒也滿足不少童稚好奇的心。直到有一年,一次罕見的秋颱,將它掃得滿目瘡痍;不久台北市改制,仁愛路連同敦化南北路在美援下,拓寬成國際級大道,香蕉園也就永遠消失了。

  六○年初,仁愛路開始綠化,樹苗稀疏矮小,雖然還看不出林蔭大道的影子,但卻是台北市最早融入公共藝術的造街作品。入夜後,嶄新的噴水池,有霓虹燈襯托,就那個年代來講,仁愛路是荒蕪中帶點兒摩登感。

  三十年了,孩子們會為噴泉的舞姿而歡呼,我也會以一種牽戀的心情,緬懷童年的歲月。今天的仁愛路,已是許多政商名流的聚居地,朋友問我家住哪?我說仁愛路三段,十之八九的反應都是一聲「哇!」我常自嘲咱家是仁愛路的原住民,當年如果家境富有,根本也不會來此覓居,世事多變難預料,最後總得告訴朋友,我是仁愛路上最窮的「富人」,他們才比較可以接受。不過,仁愛路的鳥語、綠意,倒也讓我窮的很快樂。



  民國52年的新厝 






  老家大門前留影(50年代)

    背後的仁愛路一片荒蕪(50年代)

民國60年,仁愛路三段的噴水池剛完工,樹苗稀疏矮小

還看不出林蔭大道的影子(60年代)
                                                            
難得留下這張全家福(60年代)

我與愛犬在仁愛路三段的芙蓉大樓前(70年代)

孩子們為噴泉的舞姿而歡呼(80年代)

民國87年,仁愛路三段元宵節燈海隧道,也是空前絕後的一次

       燈海隧道與噴水池美麗的夜光相互襯托

          木門後來改裝成鐵捲門(80年代)

早期的紅色木門非常顯目(70年代)

仁愛路上的晨霧近年已少見(70年代)

50年代還未開發時的仁愛路地圖(地圖右側仍可見為一片荒田)



【本文精簡版曾刊載於1997-10-26/聯合報/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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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piration     
  19976月,我在誠品敦南店服務台看到一份社區型小報--《東區報第15期》,裡面有一篇報導--『東區滄浪‧台北市東區老建築的故事』,文內刊載了好幾張還未開發時的東區老照片,對比今昔,內心非常震撼。

  仁愛路,我住了好長一段日子,對這條當年像個村姑,如今一躍變為貴婦的林蔭大道,其實,存有濃濃地感情;每次走過空軍總部附近,這種情愫總會陣陣湧起。

  四季輪迴依舊,現在的仁愛路已綠意盎然,令我十足欣慰,但是,卻也因而成了房地業者覬覦炒作的目標,「豪宅」是她今天的代名詞,耀眼的美,眾人羨慕;只是,大樓的天際線與高架道的粗線條,交織成平面與立體的網絡,加上車潮的急躁與擁擠,豪門的奢華與短視,反倒讓我懷念起那段「窮得很快樂」,而非「富得很空虛」的年代,我寧可讓回憶伴隨時光,擺渡到五十年前,那個純樸、空曠,滿是蕉園、蟋蟀、雨蛙、螢火蟲陪伴的仁愛路.........那是一種看不見,無從「量化」的環境資產,如今已消逝。在這篇文章中,我嘗試用筆觸還原她,將返樸歸真的美還給仁愛路!

2 則留言:

  1. https://i.imgur.com/nhWrPbs.jpeg

    仁愛路四段,與先生府上不遠,不知道是否與記憶中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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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分享珍貴舊照,一片荒蕪,的確是這樣,照片右方同款的透天房舍,今福華飯店後方尚遺留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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