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最後的地面鐵道

        

台北機廠的鐵軌，像極了老樹盤根，以優美的曲線，緊貼著、親吻著偌大土地。或許是遷廠在即，送修的火車似乎越來越少，我沒聽到列車壓過鐵軌發出轟隆轟隆的節奏，反而是聽到時光湧動流逝、分秒倒數計時的聲音……

　　清晨，台北的天空很陰霾，我背著相機往市民大道直奔。

　　會這麼做，是因為看到了大官們聚集在南港車站見證台北鐵路地下化全面完工的新聞；這才驚覺，我得加快腳步了。

　　站在市民大道與光復北路交界處的東南角，高架橋不偏不倚地橫跨在上頭，有股莫名的壓迫感；等候綠燈亮起的人與車，就像等候槍聲響起的田徑手，蓄勢待發，任誰都想趕緊離開這兒，很少會注意到這一隅竟有一段台北市區僅存的地面鐵道。

　　鐵道，由已轉入地下化的松山站南側分歧而來，與這個全台最重要的火車維修廠臍帶相連。

　　進廠送修的火車，大都一臉病奄奄樣，蹭蹭蹬蹬地從那條鐵道自地底下被牽了上來，好不容易有機會仰望台北的天空，卻也命在旦夕矣，真個是三聲無奈、戲弄人生的最佳寫照。

　　所幸，這個可追溯到日據年代的「火車醫院」，深藏許多巧手的老師傅；原本一些病得不輕的老火車頭，大多在此脫胎換骨，舉凡近年來復活上路的蒸汽火車CK101與CK124便是。

　　不過，我最關心的，不是那個大跨距鋼構足可將火車懸空吊起的維修房，也不是那個利用維修火車所產生的鍋爐蒸汽來加熱的大澡堂，而是極可能即將消失的鐵軌、火車與月台，一種屬於鐵道文化資產最基本的歷史元素，也是一種屬於鐵道動態保存最珍貴的活化石。

　　這裡的鐵軌，像極了老樹盤根，以優美的曲線，緊貼著、親吻著偌大土地。

　　或許是遷廠在即，送修的火車似乎越來越少，我沒聽到列車壓過鐵軌發出轟隆轟隆的節奏，反而是聽到時光湧動流逝、分秒倒數計時的聲音。

　　在地面鐵道末端，有個「止衝檔」，這意味著鐵軌終點就在此；更精確的說，止衝檔前有一小段鐵道其實是一條折返線，當火車從地底冒出時，會先開進折返線，等轉轍器切換至另一軌道後，再折回進廠；在台北街頭要看火車，已幾近絕跡，要看「倒退嚕」，更僅此一處。

　　如果是早上七點半過來，會有一列EMU100型自強號停於此，一處沒有站名的小月台旁；它六點不到，便從七堵站出發，一路載著台鐵員工來此上班。這款第一代自強號，具英國血統，在歷經三十三個年頭後，已從剛出道的美少女變成了今天的老阿婆，在年邁色衰之際，漸漸淡出縱貫線，轉而擔任員工通勤專車，也算是老驥伏櫪，教人驚豔。

　　電氣化後，不同年代的柴電機車頭，也深隱在這兒頤養天年，像是R129，美國製，已有40年歷史；另一輛R168，曾是台鐵牽引力最強的柴電機車頭；而裡面窩在「加護病房」急診中的，是更老的R62，近50年高齡，不知它是否還能動？

　　而最吸睛的，是那輛配合台鐵123週年，特別選它恢復藍色塗裝的R123，生龍活虎般在廠區內活絡筋骨。聆聽它氣勢磅礡的引擎聲，轟轟作響，一下子就被拉回到六０年代場景。舊山線復駛讓它找到了新舞台，經常是牽著一長串藍皮客車，拉出濃濃懷舊風。

　　我試圖從另一處制高點看整個廠區，像極了真實版的鐵道模型，而市民高架道卻像一條巨龍，把它盤踞到快沒空間了；隔鄰的松山菸廠，大巨蛋工程也已如火如荼在展開。

　　離開前，忽然看到高聳的吊車正從「台北機廠」四個字後方冉冉昇起，彷彿即將吞噬這塊稀世瑰寶。

　　唉！我的心情，瞬間變得異常沉重，就像台北陰霾的天空！

 

註：台北機廠將於民國101年1月起陸續遷至桃園富岡，目前僅員工澡堂列入古蹟，其餘將納入大規模商業開發，鐵道文化資產可否完整保存，再度面臨考驗。

台北最後的地面鐵道

它由這裡冒出

「止衝檔」，意味著鐵軌終點就在此

優美的曲線快消失了

停靠小月台的員工專車

台北機廠小月台

老驥伏櫪，教人驚豔

鐵道盡頭與上頭皆已被台北市區的馬路所包挾

不少珍貴的火車頭

右邊藍色塗裝的是R123

來送修的火車大都病得不輕

加護病房診療中

後方大型工程已在施工

左邊是那條進出地下鐵道的支線

高聳的吊車正從「台北機廠」四個字後方冉冉昇起，彷彿即將吞噬這塊稀世瑰寶

台北機廠，盼望您只是暫時停車，何時會再開？

【本文曾刊載於2012-01-29/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更完整的照片檔請參閱我的相簿  100-10台北最後一處地面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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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piration

　　

　　最早對台北機廠有印象，不是在火車上，而是在公車上；1970年代，曾經跟著家人搭公車到松山，在八德路上看到有一處叫「鐵路機廠」的站牌(今已改為「京華城」)，不過，因為機廠確切位置並不在八德路，坐在公車裡更本看不到鐵路機廠在哪？因此，那支站牌對我來說，滿是迷樣！

　　直到有一次，約莫是台北鐵路地下化東延(松山專案)快要開工的時期，搭火車北上到基隆，在過了光復北路後，右側分歧出許多複雜的側線，有不少火車頭停在鐵軌上，當時台北松山間地面軌道多達四線，起初還以為是哪個調車場，後來看見「台北機廠」四個字的兩層樓辦公廳，才大夢初醒，原來，公車站牌上的那個「鐵路機廠」就在這兒。

　　其實，在我的公務生涯中，差點就成為台北機廠的一員，話說民國82年高普考剛分發時，剛好有個鐵路局台北機廠會計室的缺，對有志踏入鐵道圈的我來說，機不可失，奈何，親朋好友唸我是不是「頭殼壞掉」，以我的成績排名，何苦「高分低就」，不去中央機關，卻想去一個快被精省的單位(當時鐵路局為省府機構)，結果在眾人不斷「勸進」下，我就來到了DGBAS，沒想到，這一窩竟窩到退休！

　　隨著2011年10月23日南港新站的完工，意味著歷時28年的台北鐵路地下化工程已全面達陣，台北機廠也將走入歷史。雖然我與「北廠」無緣，但還是想替他留下一些記錄，一來見證台北最後的地面鐵道，二來也想彌補當年在天人交戰下沒能選擇進入「北廠」的小小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