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昭明的鐵道‧人生‧夢: 彩繪列車

「行駛在濃霧中的自強號」，如何穿梭在夢幻般的仙境裡；「首航莒光號駛往台中」，想捕捉台灣五○年代光影；「貓與火車相遇在侯硐」，要呈現煤鄉孤寂蕭索的氛圍；這些都是在累積豐沛的創意能量後所描繪出來的。想起有人搭著那班彩繪列車，馳騁山巔水湄，千里快哉風，心情總是特別美好！

　　「你很喜歡火車哦！」「什麼時候開始學畫的？」「畫一張要花多久時間呀？」看過火車圖卡的朋友，十之八九會這麼問我。

　　曾聽父母說，我童年的第一個玩具，是一輛既不會冒煙又不會鳴笛但價格卻很昂貴的蒸汽火車，那是我在玩具店裡，一眼看中就愛不釋手，最後哭到聲嘶力竭，使盡撒野，逼得他們束手無策只好買下它的；那年我才兩歲。

　　1966年，我唸小學二年級，台灣速度最快的「光華號」火車誕生了。當時父親有一位學生，其母是老一輩國代；有一次去他們家玩，剛好看到一本「台鐵年鑑」，封面就是當年光華號風馳電掣的英姿特寫。老奶奶知道這個愛哭的小孩喜歡火車，不好招惹，就很大方送給了我，這是我的第一本火車圖冊。

　　年鑑裡有許多火車圖片和文字，張張精彩，我幾乎把它當成課本在拜讀。久而久之，這本年鑑就成了我認識火車的啟蒙刊物，也是畫火車摹仿的臨帖。

　　初唸小學，作文課對我來說是畏途一堂；我的字寫得歪七扭八，塗塗改改，動作又慢，一節課下來常寫不滿一頁；那時稱「畫圖作文」，作文簿上半頁是一個大白框，用來畫圖，下半頁才是寫文章的方格。

　　不知何時，我發現將作文簿拿來畫火車恰恰好，上半頁畫一列火車，下半頁寫出它的車種、起迄車站、發車時刻與停靠站名，最後再加上「反攻大陸、拯救同胞」兩行標語，儼然是一張鐵路局文宣。

　　因為畫得傳神，同學搶著要，一傳十、十傳百，向我索畫的人越來越多，感覺自己就像是火車站站長，一邊賣票一邊開火車，很威風，只是，作文簿用的兇，作文成績卻依舊沒起色！

　　原本都是利用下課空檔來作畫，後來「訂票」的人太多，不得不「加開班車」，於是，不想聽課時就偷偷拿出畫到一半的作文簿出來。直到有一次，終於失風了，被歷史老師發現；別看她年紀一大把，身手可矯健，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像是豹子擒手捕到獵物般，二話不說搶走了我的作文簿，然後用非常高亢的嗓門吐了一長串連環炮，我和一群「乘客」被嚇出一身冷汗。下課後我寫了「暫停營業」四個字。

　　過沒幾天，老師說要找我好好談談。小小心靈受創甚重，我戒慎恐懼，硬著頭皮去見她。她告訴我，作文簿可以歸還，但有兩個條件，第一、以後上課要專心；第二、畫一張火車給她，沒辦法，因為孫子吵著要。

　　別懷疑，這是真的，儘管促成這種贖罪方式的背後理由有點扯，但只要能拿回作文簿，當下哪管得了那麼多啊！然而，就在重拾畫筆的剎那，五味雜陳，潛意識裡，總覺得老師如此這般對我，實在不友善；想著想著，一列火車已開到一座鐵橋上，忽地，前方牽引的火車頭像是一隻醉貓，傾斜脫軌，即將跌落萬丈深淵……

　　我已忘了老師拿到那張畫的表情，只記得我藉機從畫中傳達了那天作文簿被她沒收時的心情，就像那列火車，跌──至──谷──底──

　　至於她是否有將畫交給她孫子，這始終是個迷，如今事過境遷，每憶起那段促狹往事，總為自己年幼時執拗的脾氣覺得很對不起老師。

　　或許是「乘客」全被嚇跑了，自從發生「墜谷」事件後，我就不曾公開畫過火車；直到去年，一時技養，重操舊業，「乘客」從同學換成了同事，相隔四十年，生意一樣好。

　　為了方便攜帶、收集，這回我畫在空白名片紙上；只是沒想到，因版面不大，長長一串列車得很委屈地擠進窄窄的空間裡，比起以前一張作文紙可大手隨興揮灑，難度提高不少。

　　一張畫平均要花一至兩個小時，最初的構圖和鉛筆打底最耗工，線條粗細、透視遠近、傾斜角度、車體比例都要拿捏得宜，視覺感受才不致突兀，這個環節最具挑戰性，也最有趣；反而是上色，因圖卡面積小，台灣火車顏色又單純，不是懷舊風味的藍，就是陽光熱情的橘，相對簡單。然後是編號、題字、簽名、用印、拍照、建檔、護貝，彩繪列車就可進站載客了。畫的像不像不敢說，倒是班車誤點成了家常便飯，這點肯定像。

　　與時俱進，我也接受指定情境的客製化訂單，像是Michelle，她希望搭現今當紅的CK124到十分，但車頭號碼要換成HM225。照蒸汽火車型號規範，第一個英文字母為「動輪軸數」，Ｂ表雙輪，Ｃ表三輪，Ｄ表四輪，如此往下推，這輛頭文字「Ｈ」不就有八輪，哇！牽引力超強的；但在我的智庫裡就是不曾見過它，想破了頭，這到底是哪一國火車啊？後來一探究竟，才知Ｍ是 Michelle自己，Ｈ是她老公，0225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婚前Ｈ會帶Ｍ去十分瀑布尋古探幽，但婚後就少了許多，她想提醒老公，「HM225」要開動囉，不要變成古董車。聽完這樣的典故，我抱著作功德的心態完成那張畫，HM不但找回當年的浪漫，我也因此更樂在其中。

　　Claire是個漂亮的單身女孩，外語天賦高，這樣的優勢，讓她遨遊寰宇得以縱橫無阻；這次，她想搭法國TGV駛過一大片虞美人花田。這是我第一次畫外國火車，坦白說，TGV有搭過，但對虞美人卻一點印象也沒有，要不是Claire有附圖，我還真不知它長啥模樣。作畫過程，直覺想到《真善美》電影劇情中，Julie Andrews帶著七個孩子到阿爾卑斯山旁Werfen山坡上練唱的場景，大片草原，美不勝收，將這樣的意境移植入畫，當可呈現國外鐵道特有的風光；當然，我花更多時間把焦點放在虞美人上，就怕下筆不好壞了整體質感。Claire說，她拿到畫的那一刻，滿是驚喜，因為超乎原本預期，有了這樣的回饗，跨國接軌，我多了份信心。

　　Sophie絕頂聰明，看圖找碴功夫一流，居然連火車靠左行、高鐵700T頭尾燈這般少有人懂的鐵道知識都能觀察入微，一如平日她對工作細膩的態度，是我所認識女生中對火車最有概念的。也因為她勇於「踢館」，激發我更多靈感，像是「行駛在濃霧中的自強號」，如何穿梭在夢幻般的仙境裡；「首航莒光號駛往台中」，想捕捉台灣五○年代光影；「貓與火車相遇在侯硐」，要呈現煤鄉孤寂蕭索的氛圍；這些都是在累積豐沛的創意能量後所描繪出來的，說Sophie是我的知音一點也不為過。

　　第六十列火車開出去了，一如之前的五十九列，不曾回來過；沒有不捨，只有歡樂，想起有人搭著那班彩繪列車，馳騁山巔水湄，千里快哉風，心情總是特別美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期盼能將這份喜悅與更多有緣人分享！

阿福號通勤電聯車(EMU700型)

太魯閣號跨越雙溪河(TEMU1000型)

舊山線魚藤坪斷橋前的推拉式自強號(E1000型)

行駛在濃霧中的自強號(EMU300型)

花東線上的自強號柴聯車(DR3100型)

首航莒光號駛往台中(R100型+SP32850型)

貓與火車相遇在侯硐(DR2300型)

停靠宜蘭線大里站的普通車(R20型+SPK32700型)

停靠基隆站的蒸汽火車(CK124)

停靠十分站的蒸汽火車---HM225

松山站的神秘列車(EMU700型)

駛過銀河鐵道的台灣高鐵列車(700T)

停靠淡水線劍潭站的台北捷運

阿里山Shay26號蒸汽小火車駛經木造橋樑

羅東林鐵蒸汽小火車駛經歪仔歪橋

青藏鐵路穿山越嶺

法國TGV奔馳在花田山谷間

楓紅相隨的日本嵯峨野嵐山小火車

行駛在雪地中的日本北海道柴油客車

【本文曾刊載於2010-12-05/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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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piration

　　年幼時喜歡塗鴉，我自認那是每個小朋友與生俱來的天性，但如今已過知命之年，卻還對繪畫樂此不疲，那無疑就是一種嗜好了。畫畫對我來說，不但可紓緩工作壓力，也可讓自己重溫在童心未泯的情境，是很教人快樂的一件事。

　　回顧我的塗鴉「史」，也並非乏善可陳，除了文內所提那段童年趣事外(感謝恩師寬容，沒記我大過)，記得唸國中一、二年級時，因為喜歡畫畫，一連被推選當了四個學期的學藝股長。

　　眾所周知，學藝股長的職責除了要帶動班上讀書風氣(國一常態分班進入「類」放牛班，當了小老師，國二改分升學班，這點就不必費心了)、記載教室日誌(寫久便發現很制式)、收發作業連絡簿(屬芝麻小事)外，最主要的重頭戲便是得負責教室佈置及參加校內壁報比賽了，這等苦差事，通常沒人願意幹。所幸班上有位同學，畫圖比我還犀利，自願當我的副手，於是，我們經常利用假日把教室當畫室。也因為合作無間，參加教室佈置等各項比賽幾乎無往不利，印象中都有前三名；不過，我比較擅長畫有棱有角的景物，像是交通工具或房舍建築，他則專精於人物寫實，特別是畫「先總統蔣公」人像，簡直唯妙唯肖，在那個權威年代，想必對競賽成績有十足的加分效果。

　　及至年長，我進入了公職生涯，卻因大學唸「數學」，研究所攻「統計」，也就不曾想過要將「繪畫」這個詞填入履歷表的專長欄；但，說來奇怪，在我的職場經驗中，這「繪圖」潛細胞卻總是在無意間悄悄發威。

　　1987年，我任職國科會，有一天偕同我當時的科長一起到新竹科學園區參加一場小型產官座談會。主持會議的是一位園區高階長官，我的任務則是做會議記錄。那天，我們提早到會場，先與業界代表相互寒暄；由於我對他們並不熟識，為免記錄發言時發生張冠李戴情事，便趁著會議開始前，趕緊在開會通知的出席名單上畫記人頭暗號，比方說甲公司的代表是位高個兒戴金框眼鏡的帥哥，我便會畫個戴眼鏡的小巨人，上頭標記「帥」，乙公司的代表是位頭頂微禿的酷男，我便會畫個光頭型男加三根毛，上頭標記「酷」。

　　會議開始了，熟料主席對業者代表也不挺熟，便趁著他們在發言的空檔悄悄問一旁科長：「這位先生是哪家公司的？」我見科長猶豫了一下，似面有難色，此時，我二話不說，輕輕亮出那張已被我畫滿小人頭的會議通知單給主席，然後告訴他答案；會後，兩位長官直呼：「有趣！」

　　也不知是不是這緣故，任職國科會期間，除了主辦跟本職所學有關的「全國科技動態調查」業務外，還被賦予承辦了兩次「全國科技巡迴展」(民國77及81年)、「國科會30週年科技活動展」(民國78年)及「國建六年計畫科技類特展」(民國82年)，從預算編列、單位連繫、內容規劃、燈箱設計、展場佈置到長官開幕致詞稿，全部一手包辦；在此要特別感謝與我共事過的美工同仁，那是相當難忘的合作經驗。

　　對了，附帶一提，這位園區長官後來也步步高升，但官運不濟，烏紗帽被一碗小小「地瓜粥」給打翻掉了！

　　1994年春，我轉任行政院主計處(今主計總處)，承辦政府統計業務。心想，這次總算是回歸「主流」了，但或許是因緣際會，才上班沒幾天，任職單位適逢要改編一本統計刊物----「家庭收支調查報告」。沒錯！我的「繪圖」潛細胞於焉又開始蠢動。

　　能把嗜好當成工作，實乃一樂也！當年，我自告奮勇，負責封面設計；由於對時下複雜的繪圖軟體並不熟稔，於是便採土法煉鋼，主圖部分親筆手繪，然後再配它四種套色版本，最後經內部公投及長官裁決後，輕鬆搞定。

　　一轉眼，這檔事竟也快20年了，如今每每看到這本報告書，就像是看到自己的baby，已從哇哇落地轉而長大成人，內心倍感欣慰！

　　話說這年頭，政府統計常面臨各界嚴苛的檢視與批判，同仁身處在多元社會與資源短絀的工作環境下，上起班來總是戰戰兢兢，終日盯著電腦，埋首於數字堆中，加上工作特性較為枯燥，難免身心俱疲。四年前，我乃突發奇想，利用公暇之餘，重操舊業，手繪火車圖卡分送給想要的同仁，期能幫大家解解悶。

　　這原本純是個人紓壓妙方，也不清楚自己雞婆這麼做，到底對其他同事有沒有效？但至少從當年爭相索圖的情況來看，可以讓更多人眾樂樂，總是一件美好的事。而這些火車圖卡，日後更在同仁有心構思下，將其放大裱框，成了辦公室環境綠美化的一部分，坦白說，小小圖卡，後續衍生的附加價值，我始料未及。

　　現在我退休了，手繪火車的數量也跟著銳減，倒非已厭倦，而是想說在部落格開張後，嘗試拓展圖卡主題，不再只侷限於彩繪列車，我也開始彩繪自己的人生，除了持續關懷我最熱衷的鐵道文物外，包括童年往事、求學光陰、古早記憶、生活點滴、鄉土尋幽、寰宇見聞等，都是我想彩繪的題材。在靈感萌生過程，彷彿是將自己的人生重新倒帶；也因為很珍惜每個成長階段走過的一步一腳印，不想就此留白，所以，在每篇文章中，我都會搭配一、兩張手繪小圖來襯托。